AO之間的成結標記, 是一場信息素的無聲交鋒。

最深的基因順著潮水上浮，借著這十幾分鐘捆綁，將身體隱藏的鎖扣秘密傳遞給彼此。

哢噠一聲, 合上門鎖。

浪潮沖上山崗，淹沒窗臺的星光，攪散陸覺剩餘的所有想說的話。

陸覺曾經不懂, 白夜實驗的犧牲品為什麽會反過來憎恨奇美拉, 憎恨曾經給予他們希望的姜雪。

神明不會憐憫人類的苦難，祂的存在本身就是苦難的來源。

但對於他來說，被拘束在封閉空間裏的奇美拉沒有錯, 錯的是企圖將抽取真神的血, 造假神的貪婪人類。

奇美拉總說他是鏡子, 但陸覺偷偷尋找她的那些年，姜雪似乎把每一個生物都當做了鏡子。

通過萬物認識世界，最終變成人類。

陸覺的嗓子還啞著, 只能在蕩漾波紋的心電感應裏，掙紮著問姜雪：“你為什麽選擇成為人類呢？”

被利用, 被分割, 哪怕鉆進實驗體的皮囊, 近距離感受到了背叛的滋味。

值得慶幸的是神明種已經超脫這個維度, 身體的死亡關不住自由的奇美拉, 貪婪的偷竊者拿走她的力量, 也分散了這個世界對她的壓制。

奇美拉逃離實驗室, 看著剛剛分食完自己的人開始內戰, 看見一個男孩慟哭著與其他人撕打在一起。

她記得這個人, 叫29號, 是她在空間裏賜予的第一個人類。

但他為什麽要一邊喊我的名字一邊哭？

奇美拉對世界上的一切充滿好奇, 包括這種無法理解的，撲面而那的濃烈的情感。

“你不過是仗著她最疼你，最先分離了力量種核給你，不然你和我們又有什麽區別！29號，你不過也是個卑劣的小偷，沒有主動下刀子就不是劊子手嗎？你敢不敢說自己沒有一刻貪圖過她的力量。”

“小美姐姐不會怪我們的，29號，你不是也知道她是個多麽溫柔的存在，她甚至沒有掙紮，就讓我們掏出了核心……”

透明靈魂狀態的奇美拉點點頭，她當時確實沒有掙紮，只是稍微有點吃驚而已，對她來說死亡就是換一件衣服的事。

但29號一拳打翻了後面發言的那個男孩。

他睚眥欲裂，抓住對方的衣領恨不得直接掏出那顆被他奪走的“心臟”。

但他沒有力氣了。

第一次通過進食體會到神明種眼中的世界，這些人已經瘋魔。

小白用手背擦掉自己自己嘴角的血，表情相當淡定，一號奇美拉體內的結晶被他們拿出來後，連屍體都沒有留下。

他看著臉色蒼白的29號，疑惑說道：“29號，你是愛上小美姐姐了嗎？”

他恍然大悟，殘忍道：“原來你生氣，是因為愛上了一個導致自己遭遇無數實驗的怪物？”

半跪坐的人猛的擡頭，用最後的力氣發起攻擊，曾經的漂亮白羽變得血跡斑斑。

他抱起同樣沒有進食，但已經變成鴿子卻被撕裂翅膀的12號，遠遠的逃走了。

白夜實驗室因為叛逃事件元氣大傷，內訌之後，偷盜了奇美拉軀殼力量的實驗體，開始四處覆滅所有參與過當年實驗的人。

陸覺也放過一把火，但燒空的廢墟上，怎麽也找不到他第一次見奇美拉的空間入口。

那是只有神明種能打開的大門，他們這些卑劣又稀薄的血脈竊取者，沒有資格打開它。

變成鴿子的12號站在他的肩膀上，催促他離開。

29號只能帶著12號流浪在帝國的各個角落，躲避追捕的同時，調查所謂的神明種。

但12號能說話的時間越來越少，抽條的小胖子已經快變成真正的小胖鳥。

那是奇美拉最後送12號的禮物。

29號被問到願望的時候，當時沒有任何想要的東西，能和她一起逃出來，奔向嶄新的人生，他就不再有任何想實現的願望了。

但現在，他對著帝國邊境的無盡黑海，終於開口。

“我想見你。”12號對著虛空許下願望。

腦海中剎那間出現了羽毛的虛影，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，奇美拉給他的東西，被他藏在沈甸甸的心臟裏，隨著血液泵向全身。

他看見了神明種漂浮的靈魂。

她有時變成有著萬樹花朵的巨木，有時變成海底漂浮著曬太陽的海龜，但在換了無數生物的軀殼之後，奇美拉突然有點想再度回到囚牢裏，變成人類。

“你跟著我好久了，為什麽？”她看著29號給自己辦了公民卡，起了名字，換了身份，不像其他人滿世界報覆曾經迫害他們的人，也不像12號一樣幹脆放縱自己徹底異化，成為幻想種。

奇美拉的饋贈，不會讓他們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，徹底異化，只是變成其他物種而已，多好玩。

她眼睜睜的看著29號變成了一個普通的，好學的人類。

29號合上土色的手抄本，最後一頁關於神明種的記載還停留在腦海裏。

他的手邊還有很多其他資料，甚至有很多隱晦寫下的，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，關於奇美拉靈魂流浪轉生的記錄。

“壽命漫長，又不是永生，你為什麽一定要跟著我呢？”

半透明狀態的奇美拉就這麽看著這個一板一眼做記錄，但也沒忘記上學、工作，再離開定居幾年的住處，尋找下一次轉生記錄的29號。

她就像一把門鎖，被拆開之後，只會失去鎖的形態和職責，但同時也擁有了自由。

體會萬物的一生，只是因為好奇，但此時，幾乎漫出軀殼的溫暖，帶著往昔的記憶，傳導了過來。

“因為你在等我啊。”

姜雪的瞳孔裏照出29號的樣子，這張臉逐漸和陸覺重合，一個追逐百年的靈魂，終於完整得到了他的愛人。

奇美拉曾經給29號的東西，被陸覺悉數被返還給姜雪，和他難以言喻的愛一起。

作為微不足道的小代價，他被釘在木架上，無法動彈地承受“酷刑”。

姜雪幾乎也要被這晚來的風浪沖昏頭腦，只能把自己變成參天的大樹，支撐陸覺這棵已經塌下去的軟枝。

“怎麽哭了？”她撫去陸覺眼角的淚，轉而用細密的吻安撫。

但不夠。

漁夫不暈船，她只會精神奕奕地品嘗戰利品，同時十分擅長在星海裏準確捕捉獵物的表情、狀態，和承受極限，再一點點繼續試探。

姜雪知道自己的學習能力有多強，每一次被趕鴨子上架，她都很樂意反客為主。

起風了，陸覺抓穩桅桿。

紗幔垂落，讓他像被包裝好的一捧珍珠，墜落在不解風情的漁夫手裏。

姜雪卻還在絮絮叨叨地問個不停，快不快慢不慢，累不累酸不酸，要不要換個地方，生怕除了擡腿幾乎沒動彈過的小混蛋會哪裏不舒服。

久久得不到回應，她吻過陸覺眼角的濕意。

“你怎麽不說話……”

陸覺也想說話。

被漁夫的開船速度折騰到已經說不出話來的乘客，惱羞成怒的想反擊，但又只能塌著肩膀，無力地抖了兩下。

他頭暈得厲害，腿也沒勁，只在近乎獻祭般的起伏裏，抓住唯一的浮木。

木頭被抓破了皮，但始終聽不到顧客呼救的姜雪，只能用精神力打開黎明之淚。

她拎起臉蛋發熱發紅，又喘又抖的溺水小貓，用同樣汗淋淋的額頭抵住他。

【你還受得了嗎？】

小貓切磨爪子，開始咬人。

【好得不能再好了】

他無力伏倒在船夫身上，像風浪裏的等待結束飄搖的船帆，在海浪的濕氣裏變成汗淋淋的一塊軟布。

變調的尾音被咽回去，陸覺支起身體，坐在姜雪身上，勾住她的脖子，終於在快要溺死的邊緣喘上一口氣。

【我很喜歡】

還在消化記憶，本想著溫柔一些的船夫眼神一秒就變了。

開船掌舵的人往往不能刺激，不然失控的船速會讓本就暈船的陸覺被撞到幾乎失神，撞得指節緊繃，剎那間眼前都是銀河傾瀉的白光。

星際亂流裏的穿梭星艦，依舊穩妥向前，接下來三天，他們都能堅定的向著聯邦的首都星進發。

難得的，什麽都不用考慮的緩沖日，陸覺把掌舵的權利完全交給了姜雪。

盡管知道時間快來不及了，當年逃離的實驗體們，分別獲得了奇美拉軀殼上的遺物，但最後卻在升級的貪婪中互相殘殺。

把世界融為一體，把所有人都變成異種，用融合的方式走上進化的天梯，這就是那群瘋子選擇的路。

紅月水母已經撐不了多久，夢魘和水母是白思同最後的食物。

神明種蛻變為凡人的方式是血肉的純粹交換，除了直接進食，成結標記是溫和的方法。

但這種回收方式，有點廢陸覺。

已經大變樣的三花藤爬出後頸，花枝蔓延到房間的所有角落，明明滅滅的燈光被遮蔽，成千上萬的花朵一齊開放。

萬花藤的虛影裏，是糾纏的愛人。

姜雪扣住起花海裏的腰肢，捕獲了只屬於她的花精靈。

花精靈看著兇巴巴，但抖著睫毛的樣子實在是讓人愛得不行。

陸覺在徹底失神之前，揚手攀上姜雪的肩膀，借著一個很深的吻，將流淌的綠光順著藤蔓傳過去，姜雪楞了一瞬間，幾乎沒有猶豫就吸收掉了陸覺給的東西。

奇美拉的禮物，是祝福也是災難。

它讓陸覺從人變成異種活了幾百年，如今又回到人的狀態。

被他溫養幾百年的力量，這次終於全部物歸原主，但沒過幾分鐘，陸覺又換了一種方式重新感受到它們的存在。

游離後覆蘇的生物能量，反過來變成了姜雪攻城拔寨的助力，翻來覆去地折騰起前主人。

陸覺被哄著念著，最後雙重竭力昏死過去。

風暴停止在消散的意識之海，小船飄搖，勉勉強強兜住了所有的海浪。

等模式正常的暖色燈光再亮起的時候，姜雪的擔憂成真了，休息日只有三天，她精力旺盛，撒歡過頭，等徹底冷靜下來檢討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的時候，飛船已經靠岸。

他們回到了，離開足足大半個月的聯邦首都星。

AI發來了一些校方對於本次“意外”的對應處理方法，已經一疊學分統計表格。

姜雪打開第一頁，就發現自己即將驚喜跳級，就差一場期末考試了。

但考試科目讓人眼前一黑，同時還有學校裏每天排的滿滿當當的課程。

畢竟他們也算缺課很長一段時間了。

同樣和她一起虛度三天光陰的陸覺，淡定關閉通知開始檢索關鍵詞，網購考試材料。

姜雪默默跟上，沒想到辛苦任務十五天，回校還是早八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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